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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葉的守護

隔著車窗玻璃,看到落葉在窗外盤旋。風,載起它們飄舞,眼前的一切,是那樣的寧靜,唯有那些紛飛的落葉,才能讓我感受到一份波動。

選擇在這樣一個日子裏來看望離我而去的親人們,正是陽春三月,四處彌漫著花香與青草的氣息,在城市郊外的這座陵園裏,我小心翼翼,擔心驚擾在這裏沉睡的魂靈。地面傳來落葉的輕脆聲,那是被腳步踩出的沉吟。枯黃的落葉,漫天飛舞,道路兩旁鋪滿了厚厚的一層,應該是在秋天或者更遠一點的季節,才會有落葉,才會有這種生命凋零的場景,但在這裏不同,四季沒有了輪回,眼前被一種深綠覆蓋,綠得讓人不知不覺沉寂,而那些略帶黃色的落葉更是為這片綠添上了另一種色彩,幽靜之中有了生氣。

很久很久以前,那些離我而去的親人都住在山上,山很大很原始,樹木蔥鬱,雜草叢生,親人們的家就零零散散的安在了山腰,用那些花崗石堆砌在一起,圈出一塊半圓形空地,空地下麵就是親人們安息的身體,空地上面用黃土高高堆起一座墳堆,墳堆上面已經長滿了野草。每年清明,我,還有想念他們的人,就會從很遠的地方來到山前,撥開灌木,一步一步的爬上山腰,腳步沒法輕盈,我們必須承載全身的力量,跨過那些彎彎曲曲的山道,到達祖先墓地的那一?那,雙膝已經生生的跪在墳前,把頭低下片刻,然後起身,替親人們拔掉墳堆上的雜草,堆上新的泥土。這個時候,四處會響起鞭炮聲,常常是這裏剛剛停下,不遠處又會傳來,一陣緊接著一陣,對於親人們的拜祭就開始了。

現在,祖先離我居住的城市越來越靠近了,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座山,山上也沒有了他們可休息的地方了,在這樣一大片園子裏,他們被整齊而有序的排列,每個人占居一平方之地,緊緊的挨在一起,從那些豎立的墓碑之上,可以看到他們昔日的音容笑貌。不像在山上,地面以上全部用水泥封住,嚴嚴實實,水泥板下麵放置骨灰盒,在那個小小的空間裏,就是他們用來休息的地方。我們將帶來的鮮花擺在墓碑前,金黃色的菊花與灰色的石碑形成極大的反差,紙球掛在墓碑兩側,點上香燭,然後一一跪下。

大家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,唯有同來的老人,顫悠悠的拿出一塊毛巾輕輕擦拭墓碑,專注的神情讓人心酸,每個月他都會來,有時候帶上鮮花,有時候擦拭墓碑,有時候什麼都不做,就是靜靜的坐在墓前,自顧低語,寄託哀思,老伴離開了這個世界,來到這座園子裏安了家,當初選這塊地的時候,老人前前後後看了很多回,他知道老伴生前喜歡熱鬧,講究乾淨,最後相中了這座陵園,才放心。這裏不僅僅是老伴的一個家,更是自己的一個寄託。

有一種靜由墓地滋生,向周身襲來,陵園裏有了越來越多的人,而這些人都驚奇的相似,很少言語,都沉默著,他們在以這種方式與親人交流,心靈上的交流,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,留下無聲的氣息,路兩旁的樟樹高大而挺拔,擋住了灑落下來的陽光,整條路愈顯幽靜,拜完祖先,坐在路旁的木椅上,更能感受那種氣息,與陵園外面完全不同的氣息,正由腳底的落葉向上騰升,抬頭,視線落在樟樹尖以外的更高的地方,可見一片寧靜致遠的天空,而心卻往腳下沉落,時間越久,心越踏實。

這個世界是屬於他們的,卻勝過我們的世界,沒有喧嘩,沒有塵埃,那些落葉就像是守護他們的侍衛,覆蓋塵世間的所有繁華,阻擋外來的一切雜亂,讓他們的世界歸於寧靜,歸於平和。

所有的人都來到了一個爐前,把準備好的紙錢焚燒給另一個世界的親人們,爐壁因持續燃燒,溫度很高,不能靠得太近,隔著一段距離,把紙錢朝裏面扔,火苗呼呼的往上竄,燃起一張張紙錢,瞬間化為灰,而正是那風,把燃成灰燼的的紙錢吹上了天空,吹向四面八方,吹到了另一個世界,升起的黑煙,恍惚中或許可以看到親人們緩緩走來的身影,那不是幻覺,那是一種希望。

“讓兩個世界的人都滿意。”這是陵園工作人員貼上去的條幅,思念被另一種形式替代,寄託有了更沉更重的份量,兩個世界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坎,坎的兩端是各自安放的靈魂,彼此在心裏默然,或許終有會面的那一天。

離開陵園,離開親人們的家,離開了另一個世界,留下那些落葉代替我們永遠陪伴著他們,身後,依稀聽到細細的低吟,那是我們留下來的腳步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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